陶陶

（2）

 
 

 

 
 

沉默。

 
 

苏沐橙在看杂志。

 
 

周泽楷在看天。

 
 

他坐的位置斜对阳台，玻璃落地门大开着，秋夜的风肆无忌惮地涌入，吹得人神清气爽，既舒服又安逸。周泽楷有点心动，在心里盘算着下次要租个带阳台的房子。阳台外没有装防护网，从七楼看出去格外开阔，夜空一览无余，暗沉的天与安静的小区花园默然对视。

 
 

月黑风高杀人夜，周泽楷想，太应景了。

 
 

指针一分一秒地走过，八点半，离进门已经过了半个小时，苏沐橙的杂志看完了三分之一。小区很空，对面几栋楼亮起的灯寥寥无几，周泽楷已经开始用客户的眼光四处打量：也许可以考虑住在这里……

 
 

苏沐橙忽然开口：“其实，换作其他人会把我绑起来。”

 
 

周泽楷：“？”

 
 

苏沐橙友善地笑：“我是说在这种情况下。”

 
 

周泽楷犹豫片刻，摇了摇头。

 
 

平心而论，把手无寸铁的女孩子绑起来当做人质有些伤害他的自尊心……要是真的这么做了，他今晚的心理阴影面积一定突破天际。

 
 

苏沐橙看了他一会儿，感叹：“你人挺好的。”

 
 

“……”周泽楷有点惊悚：我的人质夸我人挺好的请问这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呢还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呢？长得帅就是容易有这种烦恼吗？

 
 

就在周泽楷心里起起伏伏伏伏起起的当口，屋内的灯忽然毫无预兆地灭了。

 
 

漆黑。

 
 

一片漆黑。

 
 

几乎是灯灭的同一个瞬间，三件事同时发生着：

 
 

周泽楷猛地抽出枪射向苏沐橙膝盖的位置；

 
 

苏沐橙使劲一蹬茶几借力后翻越过沙发椅；

 
 

一个盘子从厨房的方向飞出来冲向周泽楷的手腕；

 
 

如果这是电影，画面应该定格一秒，慢镜头，然后：

 
 

周泽楷左手抄过台灯挡下瓷盘右手开枪射击，苏沐橙擦过飞来的子弹奔向阳台翻身一跃而下，叶修从厨房冲出飞扑向周泽楷扣住他的手腕。

 
 

周泽楷的膝盖重重顶上叶修的胸口。

 
 

他们在黑暗中扭打起来。

 
 

 

 
 

苏沐橙攀住六楼阳台的护栏，轻巧地翻入落地，走进空荡荡的客厅。

 
 

602号还只是个毛坯房，苏沐橙很清楚。更进一步地说，四楼以上只有她一个住户，苏沐橙也很清楚。

 
 

然而那个人不知道。

 
 

他一定也不知道叶修是谁。

 
 

果然还是年轻人啊……苏沐橙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双手插进口袋，不小心摸到了五十块钱。

 
 

她决定去吃个冰激凌。

 
 

 

 
 

叶修把周泽楷反剪双手按在地上的时候也在想：年轻人，sometimes拿衣服啊……

 
 

他现在有点累了，比较想开诚布公地谈风花雪月人生哲理，不想动手了。

 
 

周泽楷感觉背上的重量一轻，随后啪一声室内亮堂，他微眯了眯眼，就听到叶修平静的声音：“起来吧。”

 
 

周泽楷默不作声地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

 
 

一番苦战，两人都挂了彩。周泽楷虽然资历尚浅，但不是傻子，试得出深浅轻重，知道自己输了一分经验，心中不由得百味杂陈，表现在行动上，就是省略号省略号省略号省略号……

 
 

“……”叶修说：“坐吧。”

 
 

周泽楷默默扶起地上的沙发椅，坐下了。

 
 

叶修：“……”

 
 

周泽楷：“……”

 
 

叶修移开视线，扫了几眼屋内：电视碎了，花瓶碎了，沙发破了，桌子翻了，茶几也碎了，地上全是瓷片纸片玻璃渣和水……竟然还有橙汁！

 
 

看着看着，他忽然悲从中来，自言自语道：“我干这行十年，从来没有动过目标的亲人朋友。”也没有把别人家搞成这样。

 
 

周泽楷的脸蹭地一下就红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羞愧着羞愧着，突然反应过来：“十年？”

 
 

叶修意外：“原来你不知道我是谁？”

 
 

周泽楷蒙了：“？”

 
 

叶修说：“我是叶秋啊？”

 
 

 

 
 

叶秋是一个传奇。

 
 

杀手的世界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有弱，自然就有强，就有最强，就有金字塔的顶端。叶秋就曾经站在那个位置。

 
 

有那么一段时间，人们相信他是最强的。

 
 

直到斗转星移，时间流逝，后浪把前浪拍死在沙滩上，“叶秋”这个名字渐渐地不再出现……

 
 

传奇变成了传说。

 
 

 

 
 

周泽楷愣了半秒，忽然神采飞扬。

 
 

输在叶秋手里，他觉得还不算丢人。

 
 

叶修的心情倒是瞬间沉重下来。

 
 

合着人家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说明真的存在一个雇主，花大钱雇了一个天分极高的杀手来要他的命，不是挑战也不是训练，而是真真切切地要不择手段取他的性命。今天苏沐橙被威胁了，明天就可能是陈果。要是再换一个人来，也许威胁就不仅仅是坐在客厅里喝茶这么简单……

 
 

他想着想着，心里竟然有些发冷。

 
 

“本来刚才应该杀掉你，但是我没有。”叶修慢慢地说：“所以，能不能告诉我你的雇主是谁？”

 
 

周泽楷纠结，但还是坚定地摇头。

 
 

叶修苦笑。这是法则，不管在任何情况下，绝不透漏出委托人的身分，除非委托人想杀自己灭口，否则不可危及委托人的生命。他一时有些烦躁，摸了摸口袋，只翻出几颗碎成渣的薄荷糖，捏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兴趣缺缺地放到一边。

 
 

周泽楷与他对视。

 
 

叶修忽然说：“不能再这样下去。”

 
 

周泽楷：“？”

 
 

叶修说：“不要再来杀我，我很忙。”

 
 

周泽楷面露难色。

 
 

叶修思索了一会儿，眼神一亮：“你喜欢蝉堡吗？”
        
           
 蝉堡，是流传在杀手中的未出版小说。

 
 

据说无论在世界的哪一个角落，杀手每完成一个任务，就会收到一份蝉堡的章节。有时用信封装，有时用牛皮纸，有时干脆就用旧报纸包着，神不知鬼不觉地就送到了对方手上。章节的顺序也是乱七八糟，需要收到的人自己拼凑起来，甚至内容更是跳脱得不行，上一份还在19世纪的美国西部，下一份马上就变成了星际战争。就像一面巨大的拼图，没有人看得到尽头在哪里。

 
 

也许特别重视隐私的杀手会很烦这种甩脱不掉的烙印，然而事实上，没有杀手能拒绝蝉堡。

 
 

不如说，收到蝉堡的才是杀手，是杀手，就会为蝉堡着迷。
          
             
 周泽楷自然不会免俗。

 
 

在点头的那一刻，他立即领会到了叶修的意思。

 
 

如果是叶秋的话……

 
 

周泽楷瞪大眼睛：“你……”

 
 

叶修扬起嘴角：“我知道结局。”
           
          
 他说：“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TBC.

 
 

《蝉堡》设定来自于九把刀的《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