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陶

（3）

苏沐橙想：某人靠在沙发上边吃水果边给要暗杀他的杀手讲故事请问这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呢还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呢？

等等，水果是杀手买的吗？

                      
是的。

水果不但是周泽楷买的，还是周泽楷切的。

连续八天的黄昏，他来到叶修家中，和他的目标拥挤在一室一厅的小房子里，听对方念一章蝉堡。叶修在退役的时候就把所有蝉堡原件都烧掉了，然而他翻阅了太多遍这些文字，把情节倒背如流早就不是问题。在叶修念完之后，周泽楷会坐一下，有时要求他重复某个段落，有时就只是单纯的坐着，玩手机或者看电视，直到11点叶修去楼下的网吧坐夜班，他才会一起离开。

周泽楷这么做纯粹是为了找到叶修的弱点。可一旦行为形成习惯，不经思考，往往就会偏离轨道。叶修的冰箱基本用来纳凉，厨房基本用来烧水，于是周泽楷经常会带点零食水果上门，让相处的时间多点事干。

第十六天，苏沐橙拜访叶修的时候，周泽楷甚至在做饭。

在做饭！

苏沐橙一阵晕眩，抓住忙着打游戏的叶修就问：“这是什么超展开？”

叶修：“啊？”

苏沐橙：“为什么周泽楷在厨房？！”

叶修：“因为煮饭？”

苏沐橙：“为什么要煮饭？！”

叶修迟疑片刻，“……因为我们都没吃饭？”

苏沐橙：“……”

说话间，叶修的角色已经被怪挠死。他双击鼠标复活回城，敲了几个键，让角色坐地休息。苏沐橙沉默地看着他的角色。一叶之秋。叶秋。披坚执锐，斗神常在。

叶修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声音轻如吐息：“不要担心，他杀不了我的。”

苏沐橙没有说话。

                    
当然，蝉堡是有代价的。作为交换，周泽楷对叶修的任务必须暂时中止。其实不中止也没有关系，叶修只是需要一个借口，把交易维系起来，把周泽楷绑在他的身边，直到某一天周泽楷找到了杀死他的方法，或者他发现了对方的雇主。

叶修希望是后者。

与大部分同行不太一样，叶秋对自己的身份做足了保密工作，除了少数熟识的朋友，其他人对他几乎一无所知，就连雇主也是通过经纪人与他联系。在层层掩饰之下，叶修毫无疑问是安全的，无懈可击的。

也因此是毫无头绪的。

他唯一能握住的线索就是周泽楷，除此之外……

①

叶修拨通了韩文清的电话。

韩文清：“喂。”

叶修：“老韩啊，你觉得谁想杀我呢？”

韩文清：“我。”

叶修脱口而出：“你行么？”

韩文清把电话挂了。

②

叶修拨通了黄少天的电话。

黄少天：“喂喂喂喂？”

叶修：“行了你。问你个问题，你知道谁想杀我吗？”

黄少天：“你问这个干什么？难道你被追杀了？我就说嘛夜路走多了总会碰到鬼，人犯贱总会遭雷劈，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叶修把电话挂了。

                 
周泽楷把菜端出来的时候苏沐橙已经走了。叶修家里没有饭厅，他把西红柿炒蛋和芹菜炒牛肉放在茶几上，有些疑惑：“她不吃？”

叶修把碗筷摆出来，打开电视：“以为你没煮她的，东西放了就走了。”他把嘴里的糖吐掉，拿水漱口。

周泽楷低声应他，顺着叶修的示意看向桌面。苏沐橙带了一袋水果，一些菜，还有一大包硬糖，乱七八糟什么口味都有。周泽楷隐约能猜到她原本准备给叶修做晚饭。

他看着看着，若有所思：“喜欢糖？”

叶修含着水哼哼：“不是。”

这个回答在周泽楷的意料之中。“为了戒烟？”

叶修把水吐掉，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周泽楷说：“猜的。”

他确实是猜的。这不难推理，他甚至可以想象叶修戒烟的理由。对方没有病痛，没有房客，没有女友，戒烟的理由最可能是……

“为了退役？”

叶修这回是真的惊讶了。

                      
当杀手时，绝不能说“这是最后一次”。凡是说了这句话的人，都会在最后一次任务中出现意外。唯一的例外是，达成自己第一次杀人前许下的心愿，只要完成这个条件，就可以全身而退。杀手的圈子很大，多怪的人都有，心愿也是千奇百怪，叶修的看起来却稀疏平常。

戒烟。

这就是他给自己定的条件。

                      
叶修怔了半秒，似有些惊叹：“很聪明啊。”

周泽楷腼腆地笑了笑，犹豫半响，吞吞吐吐地问：“……为什么？”烟随时可以戒，叶秋名气鼎盛，身体健康，身手利落，找不出任何退役的理由。

叶修给他笑得眼前一晃，心里松松软软，酥酥麻麻。“没有什么，”他柔声说，“就是想过日子了。”
日薄西山，火红的霞光从阳台倾斜流入，填满房间，既热烈，又温吞。此时此刻他显得格外谦卑，格外渺小，像一个朋友，一个哥哥，一个平凡人，一个感性中的男人，唯独不像一个杀手。

周泽楷心中一动。

                       
谈话暂落，饭还是要抓紧吃的。这个点没什么电视看，全是新闻联播。叶修右手扒饭，左手拿着遥控器有一搭没一搭地换台，从新闻联播换到新闻联播，再换到新闻联播。

“牛肉好嫩。”叶修忽然说。

“腌过。”周泽楷说。

“你怎么这么厉害。”叶修笑，“下回都不敢给你泡面了。”

周泽楷埋头笑，没有接话。他吃得比较专心，几下就扒完了，端着碗起身去厨房。叶修在后面叫他：“碗放着我洗就行了。”

周泽楷说：“嗯。”

他把碗放进水槽，转身的时候，整个屋子都纳入眼底。晚霞渐暗，褪去鹅黄，灰茫茫的红涂抹在叶修的脸上，让他看上去既热烈，又温顺。他安静地陷进沙发里，仿佛生根发芽，永远不会离开。

周泽楷感到平和，放松，安全。

一个想法从他的心底深处急切地上浮，如沸水涌起泡沫，来势汹汹且不可抵挡：

                       
他不想杀掉这个人。
         

        
TBC.
       
        
         
然而苏沐橙早已看穿了一切:P

※退休心愿的设定来自于九把刀的《杀手》